黄昏降临,归家的马车行驶在宽阔大道上,来来往往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,葛黛薇走在路边,避开高大的马车。偶尔见到有尊贵的女士牵着天真小孩的手,漫步走过。她有些歆羡,不禁想起进入理查德森宅邸之前的日子。
直至今天,葛黛薇只记得她六岁前都和母亲生活在一幢陈旧的疗养院里,疗养院位于S区郊外,里面住着从市中心来的病人,贫穷的,富裕的,只要缴纳足够的费用,不论阶级和背景,都可以住进去。
葛黛薇和母亲生活在顶楼最尽头的房间里,房间里的陈设很单调,蓝白色的装潢,蓝色的被单,白色的桌椅,窗户上装了白色的护栏,外面有一棵高大的乔木。疗养院里规定不准喧哗,但是因为有葛黛薇等几个小孩,偶尔会有副院长的咆哮之声。
想到自己童年的伙伴,葛黛薇心里涌起黄昏般遥远而寂静的感受,表情刹那之间变得很柔软。
他们在一起躲迷藏,一起在院子里种树,偷偷溜进厨房给肚子加餐,还会给偶尔跑进来的野猫喂食,虽然知道下一次再也见不到它了。那时的葛黛薇还是个喜欢大笑的女孩,一头金色的头发编成长长的辫子垂在身后,绿色的眼睛让人想起一个走丢的梦境。她经常被凶巴巴的副院长批评,有时候因为打碎花瓶吵到了老爷爷而不许吃饭,坎蒂丝心疼女儿,就把自己的食物留下来给葛黛薇。
离开疗养院是很突然的事情,那是一个冬日的早晨。她刚刚从睡梦中醒来,却发现母亲没有在身边,便下床推开门准备去花园里找,坎蒂丝很喜欢在花园里散心。
走廊里,她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父亲,银色的头发在阳光中熠熠生辉,蓝色的眼睛,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面对正在哭泣的坎蒂丝。坎蒂丝看见她出来了,连忙擦掉眼泪,忽然笑着走过来说:“你看,是爸爸。”
爸爸。
真是陌生的词语啊。
在疗养院,多少孩子都只有爸爸或是妈妈,葛黛薇也不例外。突然之间她就是例外了。
凶巴巴的副院长见到了阿诺德也换上了讨好的笑容,平时喜欢跟葛黛薇玩的小孩走离得远远地,躲在大人背后看着坎蒂丝收拾行李,牵着葛黛薇的手走出疗养院平时都封闭的大门,上了阿诺德的马车。
葛黛薇一路上都没有说话,她只是拼命朝车窗伸出头去,猛烈的大风把她的头发吹散,在空中乱舞,她拼命地想最后看一眼她的好朋友们,她熟悉的陈旧建筑,甚至是她平日里最不喜欢的副院长,可是他们全部都越来越远,她的心里有预感,她再也回不到这里了。
想到这里,葛黛薇抬头看了看天空,发现天空中已经铺上了一层橙色的晚霞,延伸到天边,玻璃窗反射谎言的光。她再一次回头,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,却大步向前走去。
她要去看看那座疗养院,葛黛薇突然就下定了决心。
她想找回熟悉的记忆,找回熟悉的自己,找回熟悉的母亲,把父亲忘记,把理查德森忘记。
她明明记得,在疗养院时,母亲是那么温柔,那么脆弱,但是只要一看到她的笑容就会摆脱所有烦恼,虽然她那时不知道母亲有什么烦恼,但直觉告诉她,那一定和她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有关。
在离开疗养院时,她在带着对过去不舍的悲伤中,内心深处,她其实在期待着一个美好的未来,期待母亲因为父亲的到来而重现笑容,而她可以扫光心底暗藏的担忧,真正无忧无虑。
可是到理查德森宅邸的当天,她就知道她期待的未来根本不可能有。一进理查德森的大门,她看见一个有些阴沉的夫人,两个彬彬有礼但是眼底有厌恶的小孩,父亲一路上脸上都挂有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。
那是一段噩梦。梦里母亲变得越来越神经质,总是生活在尤娜夫人的家族威胁之中,总是逼迫她读书,不许她犯任何一点错误,严厉的时候,还打她的手心。她不生气,她知道母亲是为了她好,为了她有理查德森家族的风范而不至于被人耻笑。很久之后,她才突然意识到,或许母亲已经做好了回到理查德森家族的打算,不然,她们本可以在疗养院安度一生。
而父亲,总是惩罚她,因为尤娜夫人说她做错了事,例如,没有彬彬有礼地向她问好,没有把头发梳理整齐。父亲把她关在杂物间里,命令女仆用棍子打她的背脊,小腿。她一生都记得女仆的眼神,恨不得把她置之死地似的,那是为了尤娜夫人的尊严。
她很久都不明白回到理查德森家族的意义,直到那一年父亲和美第奇家主同时逝去,美第奇的一支黄金阶部队攻进理查德森大宅邸,当时宅邸里所有的高阶人员都去支援家主,家中仅有一支白银部队,手无寸铁之力的女仆,还有埃达和埃布伦,坎蒂丝以及葛黛薇。
那天,葛黛薇被坎蒂丝紧紧抱在怀里,躲在平时居住的阁楼中,耳边却一直听到刀剑相接声,锁链的声音,尖叫声,埃达和埃布伦和女仆躲在自己的房间里。葛黛薇听到埃达的尖叫声,想去救她,却被坎蒂丝死死地抱住。
葛黛薇听到把头埋在她肩窝里的坎蒂丝喃喃道:“葛黛薇,不要出去,你是妈妈最后的支柱了。”她感受到坎蒂丝炽热的泪水滴在自己的皮肤上,灼热地让她感到无尽的绝望。
她突然安静下来,从那时起,她为了成为别人的支柱活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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